江一霁

[07:00/不死鸟]当我的爱如烈火

乔一帆茫然地睁开眼,视野里是白色的天花板。他不安地移动了一下,发现自己身上裹着鹅黄色的柔软棉被,房间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景画,窗台上还摆着几盆绿植。


这是哪?他挣扎着想坐起来,无意间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缠满绷带,愣了一下,手臂一软,又摔回床上。

“嘎吱”一声轻响,门开了,一个女子端着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深褐色汤药,快步走了进来,看见乔一帆的样子,脸色瞬间变了:“受伤了就好好躺着!一会儿伤口又该挣裂了!”她放下汤药,冲到床边察看乔一帆的伤势,看到伤口都没有裂开才舒了口气,小心地扶他起来将汤药喂给他。

乔一帆鲜少与女性接触,这名女子的举动却并未让他感觉到不适,她身上的温柔与可亲,让他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家人,他想,自己要是有个姐姐,大概就是像她这样的吧。

他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请问这里是哪里?我该怎么称呼您?”女子看了她一眼,声音温柔下来:“不用这么拘谨。这里是兴欣酒馆,位于嘉世王朝境内。我叫陈果,你叫我老板娘就好。”

乔一帆迟疑地点点头:“老板娘……请问是您救了我吗?”

陈果连忙摇了摇头:“不是不是,是叶修带你回来的。”

“叶修?”

“就是嘉世王朝曾经的斗神叶秋。你是叫乔一帆吧,我能叫你一帆吗?”

乔一帆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。他觉得自己如在云雾之中。他自然知道经历过辉煌衰败又复兴的嘉世王朝,也知道嘉世王朝曾经功名赫赫的大将军叶秋,但他之前从来都没想过,这两个词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。

陈果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:“哎呀,你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吧?你等等啊,我给你把叶修叫上来。”乔一帆张了张口,阻止的话还没说完,陈果已经端起药碗,风风火火地下楼了。乔一帆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,想了想又笑了起来。

兴欣酒馆吗……这里好像也挺好的。

不多时,一个叼着烟的落拓男子晃了进来,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其实很年轻,最多不过三十岁,可他下巴上未刮干净的淡青色胡茬,那叼着烟的熟练姿势,那放荡不羁的沧桑感,硬生生将他给人的印象提升了十岁不止。

乔一帆是见过眼前的男子的,尽管只有一面之缘。他心下稍定,不料刚叫了声“叶前辈”就被叶修打断,他一开口就是一记直球:“小乔啊,我看你在微草不太适合,不如跟着我混?”

乔一帆惊愕地瞪大眼睛,好不容易让已经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冷静下来,他仍然没有多少真实感,比起惊讶,更多的是哭笑不得:“叶神一如既往地直率啊。”

“过奖过奖。”叶修毫不意外他的反应:“实话告诉你,你不是人类,自然不可能修炼微草军团那套魔法体系。我这里都是一堆妖魔鬼怪,虽然不知道你具体该怎么修炼,好歹能给你个参考。当然,如果你坚持要回到微草,我也不拦你。”

“我不是人?”乔一帆被他第二句话砸的更懵,大脑完全无法运转,“那我是什么?”

“不死鸟,俗名凤凰。”叶修把没有点着过的烟从嘴上拿下来:“对了,听说微草那边都以为你死了,悲伤好几天了都。你自己慢慢考虑,想好告诉我就行。这两天也别乱动,好好养伤,不然老板娘得骂死你。”

叶修跨出了房门,乔一帆听着他的脚步声慢慢变小,开始回想起刚刚叶修说的那两句话。

他不是人,是一只不死鸟。

这件事打破了他此前十八年对人生的认识,但他其实并不感到惊讶。他曾一次又一次地梦见橘红色的烈火熊熊燃烧,像是天边最瑰丽的晚霞,他看着那片晚霞逐渐将他包围,他被焚毁其中。

被烈火焚尽时并不疼,却有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。稀薄的空气不断被撷取,他在烈火中被压迫得无法呼吸,最终溺死于色泽瑰丽的火焰中。

现在想来,他早有隐隐的预感,预感到他不死鸟的身份,也预感到他烈火一般的爱情。他的爱情亦如梦中的烈火一般,悄无声息不为人知,最终焚尽的只有他一人。

他爱的人名为王杰希,是微草军团的团长,亦是世人皆知的“魔术师”。



乔一帆十三岁时饥荒爆发,他被父母遗弃在路旁,被路过的微草军团捡到。其时王杰希只有十七岁,却已是微草军团的团长。他不忍心丢下乔一帆,将他带回了驻地。

乔一帆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:他睡在一顶军绿色的帐篷内部,设施简洁至极,只有一张行军床与一张书桌。他睡在行军床上,书桌边坐着个比他大四五岁的少年,气质沉稳从容,背对着他在翻看一本书。少年只点起一盏光芒如豆的油灯,书页翻动的响声也极轻,显然是怕吵到他。他的黑发微微垂在颈间,油灯将他的影子映在旁边的墙上,隐隐约约的,朦胧又温柔。

听到响动,少年转头看他,嗓音低沉却温柔:“醒了?这里是微草军团,我是团长王杰希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乔一帆结结巴巴地回答:“我,我叫乔一帆。”

王杰希点点头,搁下书卷,起身出了帐篷,乔一帆呆呆地望着小幅度摇晃的帐篷门,想,他也不想要我吗。

还未等他的胡思乱想展开,王杰希便已经去而复返。他一手端着一碗深棕色的汤药放在桌子上,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后又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下,显见是不常照顾人,动作不甚熟练,却令乔一帆有些想哭。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了。

王杰希放下空碗,看着乔一帆隐隐发红的眼眶愣住了,方才的沉稳从容全都被打破,露出些手足无措来,倒是更显出少年气。他慌乱地拍拍乔一帆的背:“你,你别哭啊。是不是药太苦了,我给你糖吃好不好。”

他一边说,一边从衣兜里翻出一颗包裹着晶亮糖纸的糖果,剥开糖纸递到他嘴里。乔一帆惊愕地看着他:“这是给我的吗?”

“是啊,你不喜欢吗?”王杰希以为他不喜欢,便要将糖收回来,乔一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,急急抬起左手按住王杰希的手:“不是,我喜欢的!”指尖碰到王杰希指节的瞬间,他感受到王杰希手上传来的温度,脸突然就红了。

王杰希看他脸红了,以为他不好意思了,便体贴地将手收了回来。乔一帆微微垂下眼,不敢看他,红着脸将糖送进嘴里。

一丝丝细腻的甜味在他嘴里蔓延开来,他心里也甜滋滋的。


他刚刚回忆到这里,楼下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。过了半晌,叶修进来了,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,他看着床上疑惑的乔一帆,漫不经心地说:“王杰希不知怎么找到这里来了,揪着我的领子要我把你交出来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
乔一帆怔愣了一会儿,叶修已经出去了,而王杰希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,坐在他床边。微草军团的小团长如今已长成一个清俊挺拔的青年,他肩背挺直坐在床边,沉稳从容依旧,垂眸看着乔一帆的时候却温柔又执拗,少年气依旧。

他轻声说,一帆,你还记得我带你去看星星那一次吗?

乔一帆当然记得,他刚到微草的时候特别没安全感,总是跟在王杰希身边,王杰希若是出去执行任务,他就在营地门口的柳树背后等着,等王杰希回来。

等到日落了,王杰希就会骑着马从外面回来,吹拂而过的风将他的披风掀起扬在他身后,像是一面战旗,潇洒又帅气。乔一帆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,也会唇角上扬露出笑意。

王杰希发现之后说过他几次,乔一帆不听。他只是抬起头,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沉默地看着他,最后总能逼的王杰希举手投降。

后来乔一帆生日的时候,王杰希带他去微草背后的山坡看星星。两个人并肩躺在草坡上,草叶蹭的他们的脸颊痒痒的,藏在草丛里的野花散布出清幽的香气,在他们周身弥漫。漆黑的夜幕里隐隐有着云朵的影子,细细碎碎的星子布满天空。

那时王杰希脸上还有少年的青涩,他双手枕着后脑,侧过脸看着乔一帆,认真地说:“一帆,我不会抛下你的。你看那些星星,无论你看不看得到,他们就在那里。而以后不管你看不看得到我,我都在你身边。”

乔一帆想哭。他知道,这是王杰希所能给的,最郑重也最温柔的承诺。

他说,好。

王杰希笑笑,把他从地上拉起来,拍拍他肩上的尘土:“很晚了,回去吧。”

乔一帆觉得有什么不对,摸摸鬓角才发现,他头上插了枝花。

一枝小小的,含苞待放的野花。

他停在原地看着王杰希,少年双手插兜往前走,唇角含笑,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侧过头无辜地看了他一眼。乔一帆不由得也笑了,他珍惜地将花捧在手心,快步跟上了王杰希。月光下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随着他们轻快的步伐像是在跳一支轻快的舞曲。

王杰希将手覆在乔一帆放在床边的手上,垂眸看着他的眼睛,温柔又执拗:“一帆,你要相信,不管你去到哪里,你能不能看到我,我都在你身边。”

乔一帆想,他的梦里终究不止一片烈火,还有一个魔术师带他乘风而起,从烈火中涅槃。


当我的爱如同烈火般将我淹没,我知道你会来救我。

因为你也爱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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