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一霁

[方王]可摘星

  “危楼高百尺,手可摘星辰。”

  

1.

  王杰希想起他走过的夜路。

  他不是个喜欢旅行的人,更别说走夜路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。粘稠的黑夜涌到天边,淹没白昼一切光鲜,平直的公路无声地向前,只剩下黑的天,蓝的云,寥落的星。

  方士谦握着方向盘,踩着油门把速度加到一百二,抽空侧头扫了王杰希一眼,说你困就睡会儿。

  王杰希嗯了一声,解了安全带伸手去够后座的毯子。下午三点他们收到公司的通知说放假三天,彼时他躺在床上企图溺死在阳光里,方士谦就坐在地板上拼着一盒暴力熊的积木。

  五分钟后,他把拼好两条腿的暴力熊放到书桌上,靠着床边戳他:“王杰希,我们出去旅游吧。”

  王杰希说行,去哪儿。方士谦说没想好,先收东西吧。

  王杰希就坐起来,睁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晃晃悠悠地准备下床。方士谦看了他十秒,看到他第十次眨眼后把他摁了回去:“躺着吧你,我收就行。”

  他时常觉得王杰希是个树獭,后来想想不对,人家天生动作慢,王杰希只是时常睡不醒,和懒。那像什么呢?像个考拉?但王杰希似乎没有一棵树。

  他向王杰希投去悲悯的目光。好可怜,一只没有树的考拉。

  王杰希早就习惯这位前辈时不时的抽风。方士谦这个人,说不靠谱也不靠谱,你永远不知道他的脑回路会拐到什么奇怪的地方,但说靠谱也靠谱,就像他只花了十五分钟收行李还记得把王杰希搂着的小毯子带上。

  最后地点是方士谦定的,一座小城。他问王杰希,那里会有梅花吗,像它的名字一样?

  王杰希说,我不知道。

  

2.

  想起这些的时候,王杰希坐在一辆蓝色的公交上。

  他一向喜欢公交多过大巴。一部分因为大巴上总是有皮革和汽油的味道。另一部分,是他喜欢坐着公交跨越城区。

  公交摇摇晃晃,载着他从这个居民区到下个居民区,穿过商业广场、陈旧的和崭新的学校、公园入口、图书馆博物馆和隐藏在城市中的庙宇。载着他路过很多人。

  他怀着一点微妙的眷恋,回望熟悉的风景和人群,又怀着一点隐秘的期待,观察途径的形形色色。

  他没有灵感的时候就会跑去坐公交,有时一坐一整天。关掉手机,耳机连着爱国者的MP3,拿着本子写写画画,看着人群和陌生的风景放空。

  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失联,但他知道方士谦会找到他。他会在公交站旁边的石凳上坐着,上到来的第一辆车,打开微信给方士谦发线路和方向,然后关机,挑个看得顺眼的站下车。

  然后走一走,坐一坐,写一写,直到他决定再次登上一辆车。

  他坐在奶茶店里,坐在甜品店外,坐在花丛边的长椅上,一抬头,就看见街边一辆车,方士谦坐在驾驶座上,握着方向盘。

  

3.

  他两在《荣耀之路》里大爆的初舞台就这么来的。他跟着方士谦出去三天,回来后在公交上晃了两天,从蓝色的公交晃到绿色的公交,从普通的线路换到环线再换到城巴。

  第六天他交出一首歌,名字叫《流亡》。

  方士谦接过乐谱,摁灭书桌上彻夜亮着的台灯,把他团吧团吧塞进被子里:“睡吧。”

  王杰希睁着眼睛看他,眼下有很重的青黑色,他说方士谦,我们会出道的。

  方士谦笑了一下:“会的。”

  王杰希写歌的时候会进入一种很空灵的状态,这个时候他看得到桃花开燕子来,听得到檐下落雨窗边狂风乍起,注意得到光线移动带出的光影,唯独见不到人。

  方士谦之前吐槽他,说我算是明白大隐隐于市是什么意思了,您这是活生生把闹市过成了空山啊。

  但这次他恢复得很快,方士谦练舞回来,他已经坐在桌边等中午饭了。不对称的眼睛里神采奕奕,扒着炒饭问他:“方士谦,你觉得怎么样?”

  方士谦实话实说:“编舞挺难的。”

  王杰希已经猜到了下一句,果然,他四年的宿敌、两年的搭档挑着眉笑了:“但我可以。”

  王杰希也笑了,又扒了两口炒饭。突然筷子一顿,夹出好大一块鸡蛋。

  我运气真好啊,他想。

  

4.

  很不幸,去《荣耀之路》的时候他们坐的是大巴。

  上车第三分钟王杰希就开始晕车,他闭上眼睛试图把那股劲熬过去。愈发灵敏的其他四感开始发挥作用,他听到有人陆陆续续上车,闻到雨水的潮湿味道,感觉到风从脸前刮过,将薄荷、柠檬和柑橘混在一起。

  堪堪混出一个初夏。

  身侧座椅往下一陷,方士谦捏着颗什么递到他唇边:“张嘴。”

  被塞进来的是颗薄荷糖,他张了张口,风就随着凉意一起灌进来。

  他很轻地笑,问方士谦:“怎么不跟林杰前辈坐?”

  “我跟他坐你怎么办?”

  “晕车而已,熬就是了。”

  “我就多余理你。”方士谦没好气地把毯子扔他怀里,又塞了只耳机给他:“小没良心的。”

  王杰希又笑了,整个人往旁边一歪:“前辈,借我靠会儿。”

  方士谦就不动了。上车的人慢慢减少,车内渐渐安静下来,司机关门,引擎发动。

  有一只手,很轻地落到他的头顶。

  

5.

  他对那个晚上的记忆其实不太深。

  开车的是方士谦,他只负责一觉睡到天昏地暗。醒来已经十一点,居民楼、水饺店、杂货铺在浑浊的黄色灯光里一闪而过。

  “到了吗。”

  “还没有。车没油了,得下来加。”

  他揉着眼睛很茫然地点头,方士谦瞥了他一眼,腾了只手递过保温杯:“渴就喝水,别折腾你嗓子。”

  “爱上蛋糕”四个字在他视野里一掠而过,方士谦把着方向盘直视前方,突然问他:“想吃蛋糕吗。”

  他当然说想。方士谦笑他,说你多大了还跟小孩儿一样爱吃甜食。他也不作声,兀自越过方士谦的肩背眼眉注视寂寥冷清的街巷。

  他知道方士谦总会停下。

  加满油,调转车头,方士谦在蛋糕店前踩下刹车。王杰希推开车门,一抬眼,撞上骤然熄灭的灯光。

  那一瞬间他如坠冰窟,仿佛失落在极北的冰原。寒风刀子一样刮过皮肤,冷意顺着四肢百骸逆流而上,直达心脏。

  他坐在副驾驶上,握着把手慢慢地回头。

  他好像总是在错过。

  错过一辆公交,错过一趟列车;错过做一件事的时机,错过一个醒着的人;错过一山谷的高山杜鹃,错过一丛盛放的风信子。

  错过一场命运,错过一个爱人。

  方士谦解了安全带,探身过去半抱住他,他说没事的杰希,你下车问一问,说不定还有。

  这是他每天都会听到的声音,是他每首歌里都有的声音,是他每个噩梦里,叫醒他的声音。他想起自己的瓶颈期,被焦灼缠绕,被不安燃烧,写错一个字就把整个句子、把整首歌划掉,在另一张白纸上重抄。反反复复三个小时,只得三句歌词,木地板上落着浅金色的夕阳和苍白的纸,被画得乱七八糟。

  他不知道方士谦什么时候回来,于是肆无忌惮又满心焦灼。但自厌的漩涡过于强大,他花了很久才挣脱。

  于是一回头,已是华灯初上、万家灯火。饭菜热气腾腾,男生坐在桌前,手里是一沓白纸。

  他什么都没说,只是喊他:“王杰希,过来吃饭。”

  平常得让他几乎落下泪来。

  番茄炒蛋里的鸡蛋有点焦,也有点咸,番茄太甜了;鸡翅倒是恰到好处。王杰希又夹了两筷子生菜,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吃饭。

  两个大小伙子把三样菜扫荡一空,方士谦把盘子端到厨房,往洗手池里一垒:“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?”

  王杰希很茫然地摇摇头。他看着方士谦利落的动作,发现他真是长大了。他已经不再有少年纤瘦的骨架,不再有青涩的面容,棱角分明的英俊却浮上来,肩宽背阔,是成年男人的模样。

  他突然鬼使神差地说:“我想看你跳舞。”

  风吹雨成花,时间追不上白马。距离他第一次见方士谦,竟然已经过去四年。

  王杰希把漫游的思绪拽回来,下车推门。三明治和小饼干的塑料包装微微发亮,他环视一圈,没有找到想要的小蛋糕。

  “要什么?”

  “先看看。”

  女生从柜台后转出,抬手摁亮灯光。王杰希慢慢转过玻璃柜,终于在收银台旁边找到了小蛋糕。

  “一个红丝绒,一杯杨枝甘露。谢谢。”

  “怎么这么晚来?”

  “出去旅游,中途下高速加油。”

  红丝绒蛋糕和杨枝甘露杯被妥帖地装好,女生看着他走到门口,熄了灯。

  鬼使神差地,王杰希回头看了一眼。月光淌过大理石,彩绘赋上玻璃窗,青藤疯长,玫瑰盛放。

  这是他心里的教堂。

  

6.

  “在一个遥远下午

  我遇见一朵玫瑰

  她长在钢筋铁骨

  车水马龙从她脚下

  呼啸而过

  

  她很安静不说话

  我的手指留下伤疤

  日落时分

  我喊她回家

  

  八月我离开城市

  黄昏有绚丽晚霞

  她在高处看着我

  和城市一样

  静静不说话”

  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《流亡》

  

  舞台后方总是偏暗。王杰希站在阴影里,一边演绎着《流亡》,一边分心想着些有的没的。

  在一档选秀节目里,初舞台至关重要。观众们的第一印象,往往能决定他们后续的投票。

  但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,王杰希没有想台下的观众和导师、未来会有的掌声和鲜花,以及,可以预见到的星光璀璨。他只是看着正在跳舞的方士谦,想起每个晚上睡前的牛奶,每天早晨拉开的窗帘,四季里的每一束鲜花。

  他们终将摘下星辰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——fin——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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